发布日期:2024-06-14 21:02 点击次数:155
石 榴
从一堆比喻的剥离开始
把石榴从修辞的泛滥和词语的
虚耗中拯救出来。一把陶瓷刀就够了
略有豁口的白瓷锋刃压进
石榴的酸性果皮,果皮开裂的
瞬间,我确信划开了秋天的
第一条裂缝。无需胆战心惊
但的确是有惊喜。殷红或
莹白的果粒就在狭窄的裂谷中
——稍一用力就可以掰开
这一掌难握的硕大果实——
秋天以某种凛冽的酒浆红或
玻璃种构成复眼形式,这不得已的修辞
裸露出秋天最不易保鲜的部分
唯有味觉的绝对真诚和视觉的服膺
方保万无一失。一旦错失
它将以你悔之不及的速度黯然
失色:作为对你的报复没有什么
比一颗石榴的瞬间氧化更加绝情
皈 依
当你看到秋海棠的果实,
你就该知道秋天已经红透了。
你或许会说,一切都是
重复的,秋天在重复它自己。
一切似乎无可辩驳,一切。
池荷的枯萎也和去年秋天无异。
只有你知道每一个秋天
都是不一样的。每一个秋天,
都是在层林的浸染上覆盖的
新的秋天。这是个秘密。
自从你窥得这个秘密,
你就没有机会两次进入同一个秋天。
你已经深陷其中并且
继续深陷。你的身体和精神
保持着对秋天持续深入的态势。
每一个秋色的层次都在你的
身体和精神上反映出来。
你的身体,似乎更热爱秋天。
你在精神层面不反对这个判断,
毕竟你的精神追随了
你的身体。它皈依秋天,
纯粹是因为身体对秋天虔诚在先。
在乡下
夕光在棚架上寻找瓜蔓儿和
瓢虫的鞘翅时,妻子正用剪刀
把嫩一些的紫茄剪下来
扔进篮子。母亲在
另一个棚架上摘长长的豇豆
她几乎隐没在棚架下
而我和父亲在院场里聊着天
很快我们围坐下来
从一篮子蔬菜中挑选出好的
码齐,装袋
阿永嫂子带着孙女儿从院场外
走过的时候,天空从蓝色
变成了淡淡的蓝绿色
丝绸般的云变得更加静默
它们慢慢褪去绯红,慢慢冷却
母亲叫住阿永嫂子
佝偻着迎过去和她攀谈起来
妻子说我们待会儿再走
她招呼她们到院场里坐着说话
夜色很快就围过来
仿佛我们邀请的另一个邻居
而晚风也是,它送来了凉意和七点钟
静物写生:好酒
一瓶坊间所谓的好酒
束之高阁摆设了近二十年
偶尔拆开积灰的包装
才发现跑酒不少
我暗自惊呼,辜负一瓶好酒
是多么容易的事
二十年一弹指,我老了,它也老了
我回首有悔,它了无恨意
我在犹豫要不要借此大寒之日
将它一饮而尽,清还这
二十年的酒债
它在二十年的沉默之上
继续堆积沉默和灰尘
既不邀我,也不邀月——
二十年,它成了岁月的静物
仿佛一介曾经狷狂而
终于深藏的书生,疏于搭理
人间的眉来和眼去
凑近了嗅闻,仍有清冽香气丝丝
缕缕地逸出。值此大寒
它在修炼中继续变轻
顶着响当当的名头,趋于无名
花田波尔卡
数十亩花田在白露时节醒来
大小不一的黄金杯盘
在微雨中络绎窑变并承接
雨水的淬洗。这秋天的献祭
远没到刀起头落的时刻——
每一片舌状花瓣都在吮吸
而密集的管状花组成的秋天的鳃
也在贪婪呼吸。作为秋天的
巨大呼吸的一部分,它们招徕
蜜蜂和蛾子,除了蜜腺
它们无所余裕;除了未完成的美
它们没有什么可奉献的
花语丰富的菊科草本视秋天
为故乡,把开花当作报恩
在微雨中撑开一片暖调风情
蓄满更多雨水的灰色云层下
一曲主题鲜明的花田波尔卡正
向秋天的微凉作小角度倾斜
诗人简介
西厍,1967 年生,就职于上海市金山中学。
编校:曾子芙;审核:丁鹏;核发:霍俊明